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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卷 | 第八章 地头恶龙

项少龙沿街疾走,愈接近廓城中心区的小临淄,行人愈多,灯火辉煌中,落下的雪粉像天上精灵洒往人间的仙粉,疑幻似真。行人大多三五成群,各操不同口音,看来都是仰慕三大名姬而来的各国或外乡人士,本城居民反而只占少数。据肖月潭说临淄人口达七万户三十多万人,比之咸阳的人口,少了一大截。
  正焦急追不着雷允儿等人时,有人在对街向他招手,原来是另一家将费淳和五个御手。项少龙待两辆马车驰过后,才横过车道,到了六人身前,道:“其他人呢?”费淳道:“逛窑子去了!我们正要找地方喝酒,沈执事一起来吧!”
  项少龙道:“知否他们到了哪间窑子?”另一人笑道:“昂贵的当然没他们分儿,沈执事只要看哪一间门面最简陋的,包保可找到他们。”费淳等均哄然发笑。
  项少龙见他们正在兴头上,又见四周没有可疑的人,不忍扫他们兴,着他们移到一角,以免阻塞交通,才道:“事情有变,张副执事告诉我大小姐开罪了这处一个有势力的人,怕他虽不敢碰大小姐,却拿我们这些下人开刀,所以你们略为遣兴之后,得立即回去。”费淳等为之色变,点头答应。
  项少龙匆匆继续寻找雷允儿等人,走了一段路,只见无论青楼酒馆,都是门面讲究,暗忖这等若二十一世纪北京的王府井,没有点斤两都难以在这种高格调区设肆营生,除非改到横街窄巷去,否则休想找到廉价的窑子。不由心中后悔。他终是欠缺管理下人的经验,因为他从没有把任何人看作是可呼来喝去的下人,所以只希望能尽量让他们自由高兴。在眼前这不明朗的形势下,实不宜放人出来乱闯。
  他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。恼羞成怒的仲孙龙必不会放过令凤菲难过的机会。假设刚抵临淄便闹出事来,谁还对他这新任执事有信心?而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,更无任何兵器,万一要动起手来将大大吃亏。
  正心急如焚时,只见一所青楼外聚了一群人,正交头接耳的对青楼指点说话。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,举步走前,凑到其中一堆人中,问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其中一人语带嘲讽道:“欠了仲孙爷银子还胆敢来逛窑子,怕是不知道‘死’字是怎样写了。唉!像一群狗儿般被人拖走,真是羞人。”
  项少龙暗叫完了,问了被押走的人的衣着外貌,肯定是雷允儿等人后,道:“那些人是我的朋友,现在只好拿钱为他们赎身,请问仲孙爷的府第在哪里?”岂知众人齐齐变色,不但没有回答他,还一哄而散,累得他呆立当场。刚好有一人闪闪缩缩由窑子走出来,项少龙一把扯住他,道:“兄台……”
  那人大吃一惊道:“千万不要告诉我夫人……”项少龙那有心情发笑,道:“兄台误会了,我只是要问路。”
  那人定神一看,才知不是熟人,抚着胸口道:“差点给你吓死了,问路也不用拉住人的衣衫嘛!”项少龙见他年在二十五、六间,衣饰华丽,相貌不俗,显是官宦子弟,偏是这么惧内,没好气道:“我只是心切找仲孙龙大爷的府第,小弟是他的远房亲戚,特来向他问好。”
  那人吁出一口气道:“仲孙府在南大街,刚好是我家的斜对面,便让我送你一程吧!唉!我也要快点回家了。”项少龙暗喜又会遇上这么友善的人,对他好感大增,随他走过对街。
  在一座酒馆外,停了一辆马车,两人举步走去时,一名御者由车厢钻了出来,坐到前面御手的位置去。那人得意道:“我特意要马车停在这里,便没有人知道我到了青楼去。嘿!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。”项少龙道:“我叫沈良,兄台呢?”
  那人道:“我叫解子元,来!上车吧!”马车开出,解子元舒适的挨在座位内,赞叹道:“兰兰的皮肤娇嫩得像绵缎,又顺得人意,只恨不能留在那里度宿。”
  项少龙这时冷静下来,一边盘算如何向仲孙龙讨人,随口应道:“贵夫人长得很丑吗?”解子元像受了冤屈般抗辩道:“当然不是!兰兰虽有点姿色,但比起她来仍差远了。”
  项少龙好奇心大起,道:“那解兄为何还要到外边拈花惹草?”解子元颓然道:“不要以为我对她日久生厌,事实上我对她是愈看愈爱,也愈是怕她。而有起口角争执,娘总是帮她不帮我,就因为她替娘生下两个白白胖胖的孙儿呢。”
  项少龙同情地道:“解兄之所以要到外边偷偷胡混,怕是要尝尝贵夫人所欠奉的柔顺滋味吧。”解子元拍腿道:“还是沈兄明白我,哈!沈兄可否帮我一个大忙?”
  项少龙奇道:“我可怎样助你?”解子元凑到他耳边,唯恐给人知道般低声道:“你能否诈作是我不见多时的朋友,远道前来探我,那我自然要竭诚招待。如此我就可溜出来久一点了。嘿!我自然不会薄待你,沈兄的花费全包在小弟身上。”
 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,道:“这两天我会很忙,怕不能到贵府拜访。”解子元哀求道:“只要花一点时间就成,明晚好吗?申时后我就在舍下等待沈兄的大驾。”
  项少龙无奈道:“我尽量抽时间来吧!”解子元大喜道:“沈兄真够朋友。唉!说出来恐怕你不肯相信,我解子元怎么说都是位居司库大夫,可是却无人敢陪我到青楼去,纵然有美相伴,但独酌无友,总令人扫兴,现在有沈兄相陪就好哩。”
  项少龙心叫有眼不识泰山,原来此子竟是齐国的重臣,难得全无架子,又语气坦诚,教人打心底欢喜他。笑道:“你的朋友是否给尊夫人骂怕了?”解子元低声道:“是打怕了。”
  项少龙大感愕然时,驾车的大汉转身唤道:“大少爷!快到仲孙爷的府第了。”解子元又低声道:“解权现在是唯一仍忠心于我的人。”
  说完才向解权道:“送了沈爷进去后,我们才回家吧。”执着项少龙的手歉然道:“恕小弟虽把沈兄送到这里,但却不能久候,因我必须于亥时前回去,惹怒了她,小弟就有祸哩!”
  马车在一座院落重重的巨宅前停下,接着解权向把门的武士报上解子元之名,立即中门大开,任他们长驱直进。项少龙看得目瞪口呆,忍不住问道:“解兄似和仲孙大爷非常稔熟。”解子元笑道:“算是有点关系吧!”又叹道:“人与人间是要讲点机缘的,不知如何我一见沈兄,便心中欢喜,更晓得沈兄是交得过的朋友。嘿!明晚记得来啊!”又指点了他府宅的位置地点。
  马车此时在院内主建筑物的台阶前停下,几名大汉迎了土来,带头者拉开车门,恭敬道:“小人鲍光,请解大人下车。”解子元道:“本官只是送仲……”
  项少龙忙在他耳旁道:“我不是他的亲戚。”解子元呆了一呆,才接下去道:“是送本官的一位好友沈良来拜见仲孙大爷。仲孙大爷在家吗?”
  鲍光亦微感愕然,道:“原来是沈爷,大爷正在接见楚国来的贵客。小人这就进去通传,不知沈爷想小人如何向大爷报上。”项少龙不想解子元知道他这么多事故,先转向他道:“不耽阻解兄了,明晚我定会来的。”言罢迳自下车目送解子元离去。解子元离去时,仍不住挥手,一点不介意项少龙曾向他说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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仲孙府内的主建筑物是座豪华的四合院,建于白石台阶之上,正门处有砖雕装饰的门楼和照壁。门楼上方有书着“仲孙府”三字的门第牌匾,气象万千,显示出主人高贵的身分地位。主宅两旁有左右别院,宅后则是大花园,至于里面还有多少院落,就非是项少龙所处的角度能察见。
  项少龙环目一扫,见到整个院落组群均被高墙围起,刚才进来处是个古城堡式的门楼。在雨雪飘飞中,数十盏八角型宫灯照得主宅前的广场明如白昼,一边还停了一辆马车,马儿却已给人牵走,大概这就是楚国来客的座驾。
  鲍光见他神态从容,自具气势,不敢怠慢,道:“沈爷请进去先避风雪再说吧!”项少龙点头随他登上台阶。仲孙龙不愧富甲大下的大豪,主宅用料之讲究,令人叹为观止,檐梁用的是整条的楠木,斗拱飞檐,石刻砖雕,精采纷呈。到了外进处坐下后,项少龙才道:“鲍兄请通知仲孙大爷,就说我是为了凤菲的事来见他的。”鲍光大感错愕,欲言又止,犹豫了好一会,才到厅内报告去。
  项少龙静心等待。假若仲孙龙不肯见他,该怎办才好呢?用武只是白白送命。不过他却颇有把握,因为仲孙龙若真是对凤菲一片痴心,不到黄河不肯心死,便怎都要弄清楚他来此是为了什么事。待了好一会,鲍光回来道:“大爷请沈兄进去。”项少龙见这么顺利,反感讶异,不过此时无暇多想,忙起身随鲍光入内。
  鲍光低声道:“大爷知道沈爷是解大人朋友,才肯接见沈爷。”项少龙知他曾帮了忙,连忙道谢。经过一条穿越园圃的碎石径,才来到大堂的正门处,四名武士分立两旁守卫。鲍仲停了下来,大叫道:“沈爷到!”
  项少龙见这种气派,也有点头皮发麻,不过这岂是可临阵退缩的事。深吸一口气,跨过门槛,只见大厅富丽古雅,一排古朴的纱隔将厅堂分隔为南北两个部分,宽敞明亮,家具用材均选上等红木,这时在沙隔另一边,隐见两人席地对座,俏婢伺候两旁,另有两批武士分立两人身后,令人觉得来客身分大不寻常。
  项少龙在鲍光的指示下,越过纱隔,首先看到是一个瘦若猴头,年在四十许间的锦衣大汉,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。当项少龙眼神转往另一人时,立时吓得魂飞魄散,差点要拔足狂逃。竟是久违了的李园。这时他最后悔的事,就是没有把果核先放在舌底下,好使说话时不教李园认出他的声音来。不过只看李园的神情,就知道什么易容装扮都是多余的事。在这种脸对脸、四目交投的状况下,李园一眼扫过来,立即虎躯微震,俊脸掠过不能掩饰的意外神色。
  一来项少龙为了要与仲孙龙谈判,所以在步法气度上没有掩饰,二来没有其他人给他作掩护混淆,三来是李园比之田单等更熟悉他。所以一眼就给认出来。项少龙心叫我命休矣时,李园竟向他打了个眼色,使他燃起一线希望。
  若论品性,龙阳君该比李园“纯良”多了,不过世事常会出人意表。挨着软垫,背后有两名千娇百媚的美女正为他瘦削的肩背把捏推拿,以放高利贷致成钜富的仲孙龙斜眼兜着他道:“请坐!”顷少龙神不守舍的施礼后,在两人对面像监犯般坐了下来。心想原来仲孙龙是这副样子,难怪凤菲这只天鹅,看不上他这丑蛤蟆。
  仲孙龙突高的眉棱骨下,双目却是精光四射,没有多少两皮肉的脸肌更是出奇的表情丰富,浓而长的眉毛一耸下,得意怪笑道:“李相国可知我为何既肯立即接见这藉藉无名的人,又肯让他对坐。”项少龙起始时还以为仲孙龙在和自己说话,原来却只是对李园说,还带着对自己悔辱的意味,极不客气。李园神情古怪的道:“龙爷行事总是出人意表,我怎能猜估得到。”
  仲孙龙眼尾都不看项少龙,迳自道:“皆因此人是由解子元送来,所以我必须有所交待。使得将来解子元问起上来,也不能怪我没有看他的情面。”别过头来眯眼瞪着项少龙道:“报上身分来意,与解子元是何关系,若我觉得你有半句谎言,保证你永远都不能凭自己两条腿离开这里。”
  项少龙惊魂甫定,与看来比龙阳君够义气的李园再交换了个眼神,仰天大笑起来。仲孙龙身后的七、八名武士人人手握剑把,目露凶光,只等仲孙龙一声令下,就过来动手揍人。仲孙龙则双目乱转,怒喝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项少龙倏地止笑,双目射出森厉神色,瞪着仲孙龙道:“我笑的是原来名动天下的仲孙龙,只是个恃强凌弱的人,难怪凤菲小姐看不入眼了。”
  仲孙龙尚未有机会说话,站在项少龙后方的两名武士便从左右侧扑上来,看样子是要把项少龙由席位揪起来,并强迫他跪在地上等诸如此类的动作。李园正露出不忍目睹的神色,项少能已使了两下身法,左右扭着搭上他肩头的粗暴大手,肩身不动的便把两名壮汉借势摔倒身前。仲孙龙身后的武士纷纷怒喝连声,拔剑冲出。
  眼看大战难免,李园暴喝道:“停手!”众武士愕然止步。两名倒地的武士,捧着手爬了起来,痛得脸青唇白,显然被项少龙扭断了肘骨。仲孙龙呆了一呆,喝道:“退回去!”
  众武土返回原位,两名受伤武士也退了出去后,大厅才回复平静,但气氛却像扯满了的弓弦。项少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,冷冷与仲孙龙对视。仲孙龙压下怒火,对李园道:“李相国为何阻止我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?”李园一扫他身后的武士,淡淡道:“若我是龙爷,就会要这些擅作主张的奴才全体挨棍子,怎可在龙爷尚未有说话之前,便邀功动手,那说不定会害了龙爷一命。”
  仲孙龙吃了一惊道:“害我一命?”项少龙这时已可肯定李园不会出卖自己,心怀大放,回复豪气,大笑道:“还是李相国高明,看!”闪电拔出绑在脚上唯一的匕首,朝仲孙龙身前摆满酒菜的长几掷去。
  “卜!”在众人瞪目结舌和妾婢惊呼声中,匕首深深插进忠孙龙身前坚硬的红木。仲孙龙瞧着微颤的匕首柄头,脸色倏变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大堂鸦雀无声,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匕首上。更没有人敢移动,谁知项少龙会否发出第二柄匕首。尤其是李园刚才指出没有命令而行动,理该受罚,这时更没有人再敢造次。这么厉害准确的手法故是骇人听闻,但最能镇压住仲孙龙的是项少龙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信心与豪气。
  项少龙淡淡道:“现在我们可以好好一谈吧!”仲孙龙可能还是首次感到小命被操纵在别人手上,深吸一口气道:“好!就凭你这手玩艺,说吧!”
  项少龙先对李园笑道:“李相国真高明,竟看出我沈良尚有后着。”李园微笑道:“只看沈兄神态冷若冰雪,便知你是个第一流的刺客。”
  项少龙的眼神转回仲孙龙脸上,从容道:“我沈良乃凤菲小姐手下的管事,助她打理团内的大小事项,至于与解子元则是肝胆相照的好友,但若龙爷要动手分生死,却不须把这关系放在心上。我沈良既敢来此,已抱着宁为玉碎,不作瓦全的心。”李园一震道:“宁为玉碎,不作瓦全,这两句话很有意思。”仲孙龙等也为之动容,更感到项少龙视死如归的气概。
  这是个重视人才的时代,不论贫贱富贵,只要有才有艺,就能得人尊重。仲孙龙何曾遇过项少龙这等人物,给他在李园的合作下,连番施展手段,又感到小命受威胁,登时凶焰大减。但他也等若威镇一方的黑道霸主,见惯场面经惯风浪,坦然道:“你确有说话的资格,不过若妄想与我仲孙龙对抗,实属不智。”李园插入道:“龙爷可否听李园这中间人说句公道话。”
  仲孙龙当然不敢开罪李园这位有整个楚国在后面撑腰的权贵大臣,客气道:“李相国请说。”李园为了缓和气氛,油然道:“我想先请沈兄保证不再发暗器,大家才坦诚对话。”
  项少龙知道这只纯是给仲孙龙下台阶的机会,何况自己身上根本再无可发的匕首,欣然道:“相国吩咐,我沈良怎敢不从,何况我一向仰慕龙爷,今趟只是迫不得已,万望龙爷大人有大量,原谅则个。”以项少龙刚才表现出的强悍不屈,现在说出这么低声下气的话,这马屁拍得分外见效,仲孙龙登时神色放缓,沉声道:“李相国对此有何高见?”
  李园和声道:“沈兄此来,未知所因何事?”项少龙淡淡道:“只是来向龙爷求个人情,望他高抬贵手,放回在下几名伙伴,免致凤菲小姐为难。”
  仲孙龙不由暗暗后悔让这叫沈良的人进入大厅来。要知凤菲乃天下人人尊重的名姬,他若摆明要为难她,李园会怎样想?他一向强横霸道,本是要在李园前显点手段整治项少龙,当然不肯轻易罢手,但若硬不答应,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收拾此事。他最初的构想是打折项少龙的两条腿,使人把他抬回去,一来可杀田单的威风,又可让凤菲知道他不怕任何人,好迫使凤菲向他就范。但在眼前对方随时可取自己之命的形势下,怎还敢作如是想。
  正沉吟间,李园笑道:“这中间怕是有误会吧!龙爷怎会和那些奴才计较?”项少龙和李园一拍一和,见仲孙龙脸色数变,都心中好笑。仲孙龙无奈下,只好向手下喝道:“谁把凤小姐的手下拿起来?究竟是否真有此事?”
  其中一名机警手下应道:“刚才确有人在青楼闹事,还和我们的人发生冲突,故把他们拿了回来,准备明早送官,却不知原来是沈管事的人。”仲孙龙佯怒道:“那还不立即尽数释放,给我送回凤小姐处。”手下领命去了。
  李园起身告辞,向项少龙道:“沈管事身手不凡,胆色过人,我李园非常欣赏,不若由我送沈兄一程,顺便聊聊。”项少龙心中感激,知道如此一来,仲孙龙将不会公然对他报复。仲孙龙神态大改,变得非常客气,亲送两人出门。项少龙这才发觉仲孙龙身材极高,差不多与自己平头。这吸血鬼站起来要比坐着有气势多了。
  直至马车驶出仲孙府,项少龙才松了一口气,但已出了一身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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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卷 | 第九章 主从难分

李园一拍项少龙的假肚腩,笑道:“若非看见你的神色也像我般骤然大吃一惊,说不定会给你这假肚腩瞒过,你的样子变得真厉害。”项少龙坦然道:“我当然要吃惊,怎知你会否出卖我?”
  李园不悦道:“我李园怎会是这种卑鄙小人,在战场上分高低,死而无怨,但那能在这时刻落井下石?”项少龙叹了口气,想起龙阳君,但又不能从他而联想到卑鄙小人这形容词。李园讶道:“看你的神情,似乎真有老朋友曾背叛你。”
  项少龙望往车窗外的齐都大道,心中百感交集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以前他对李园的信任,实远不及上龙阳君。不过李园之所以仍能这么讲义气,皆因李园的楚国,尚未有三晋那种首当秦国之冲的切身之痛。
  李园伸手搂着他肩头道:“今午我才见过韩闯,他对你当日在战场上冒杀头之险,将他释放,仍非常感激。只憾君命难违下,难对你施以援手。不过我却不大相信他,这家伙耽于酒色财气,生活靡烂,说不定说的是一套,做的又是另一套。”见项少龙神情落寞,续道:“少龙真厉害,连打败仗都败得这么漂亮,还避过了三晋的重重追捕。现在人人都相信你已回到中牟去,那猜得到你摇身一变,竟成了凤菲这人间绝色的管事,还到了临淄来。”
  项少龙收摄心神,问道:“你为何会有空到这里来呢?”李园笑道:“你该猜到点端倪吧!两次合纵,齐人不但没有参加,还在扯我们后腿,所以我们五个合纵国联合起来,希望可以捧起二王子田建当齐君,扳倒大王子田生和田单的一党。我去见仲孙龙,正就是为了此事。”
  项少龙道:“这么说,吕不韦则为支持田单而来了。”李园双目寒芒闪过,冷哼道:“吕不韦仍以为自己有以前的声威,确是痴心妄想。现在谁都知道,真正在秦国具有权势的人,就是少龙你。哈!你知否就快可极尽神气地以项少龙的身分随处走动呢?”
  项少龙愕然道:“此话怎说?”李园叹了一口气道:“现在我们五个合纵国,都在少龙手上败得一塌糊涂,无力再战。不能战便只好求和,所以各国都分遣密使入秦说项,希望不会被你们选作第一个攻击目标,少龙须在此事上须帮小弟一个忙。”
  项少龙道:“这个不用你说,我也会帮你。说真的,就算杀了我,我也不会领兵攻打你们。”李园叹道:“少龙就是这样一个人,否则就不会肯放过韩闯!”
  项少龙苦笑道:“就算谈成和议,但想要我小命的人仍有很多。”李园笑道:“和议若成,那时只要你大大方方的出来亮相,让所有人都知道项少龙在此,保证没有人敢动你。谁不知道你是嬴政最尊敬的人,谁肯作开罪你而招来报复。”
  顿了顿续道:“前些时因你生死未卜,嬴政大发雷霆,下令全力攻赵,命桓齮、杨端和、蒙武、蒙恬四人趁李牧被牵制在中牟的时机,大举侵赵,每战均不留降卒,杀得赵人叫苦连天,还损失了大片土地,偏是韩、魏又袖手不理,韩晶、郭开等都不知多么后悔曾支持蒲鹄,弄至这等田地。”项少龙大生歉疚,却又感无能为力。
  李园忽又兴奋道:“照少龙看,可否让吕不韦永远都回不了咸阳呢?齐人虽会护他,但我们却可在途中伏击,杀他个全师覆没。”项少龙虽大为心动,却知吕不韦此时定死不了,沉声道:“吕不韦已时日无多,我们实不用多此一举。而且谁都不希望吕不韦死在自己的国境里,还是集中精神弄倒田单好了。”
  李园提起田单,便心头火发,怒哼道:“田单当日联同春申君来害我,此仇此恨我定然要跟他清算。”接着压低声音得意道:“这趟襄王废去田生的太子身分,皆因爱妃宁夫人指田生对她有不轨企图。哈!少龙可知宁夫人是何人,她就是清秀夫人的亲妹子。”
  项少龙暗忖原来如此,看来这应是诬陷居多,李园连这么秘密的事都告诉自己,可知他是绝对的信任他项少龙。李园又道:“你该没有忘记清秀夫人吧?她到咸阳时还见过你,今趟也特地来了,现在住到了王宫去,我则住在你隔邻的别馆。”项少龙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对世事恬淡的美女,没料到忽然间大家又在同一个城市里。李园笑道:“凤菲该是少龙的囊中之物吧!”
  项少龙失笑道:“不要胡猜,我在这只是个下人管事,不过此事或要请李兄帮忙,因为除了仲孙龙外,吕不韦也对她有所图谋。”李园欣然道:“这个容易,只要我们一道回楚,谁敢来动我。”
  项少龙正容道:“李兄千万莫要轻敌,吕不韦和田单都非是可任由摆布的人,说不定会发动阴谋,让田生登上王位。”李园露出凝重神色,点头道:“少龙说得对,我确有点失于轻狂。”
  项少龙见听松别馆在望,道:“最好让我在此下车,因我不欲太过张扬。”李园依依不舍道:“可否约个时间明天叙叙,我还未知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,更成了凤菲的管事。”
  项少龙道:“明天怕不行,我看情况吧!”两人约了联络之法,项少龙才溜下车去。
  项少龙踏入听松别馆时,守门的众家将均肃然起敬,神态与以往截然不同。项少龙心知肚明是什么一回事,其中一人已道:“雷允儿等刚被送回来,只受了点皮肉之伤。沈爷真行,竟可使仲孙龙都要乖乖地听你的话放人。”项少龙道:“大小姐回来了没有?”
  另一家将躬身道:“回来了有小半个时辰,还命沈爷立即去见她。”项少龙顺口问道:“谈先生有没有一道回来?”
  家将答道:“谈先生到了他下脚的听梅馆去,怕明天才会回来。”项少龙知肖月潭是要去为他打听消息。点了点头,迳自往内院找凤菲。
  才跨入凤菲所居内院主楼的门槛,小屏儿迎了上来,俏脸掩不住惊喜神色,道: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项少龙低声回道:“累小屏姐担心了。”
  小屏儿故意沉下脸去,垂头道:“谁关心你了,不过小姐正等得心焦。”项少龙伸手把她搂入怀里,好言安慰后,小屏儿这才露出笑容,牵着他登往楼上。凤菲铅华盛装尽去,换上便服,坐在小厅一角,见他到来,不知是否想起昨晚被他强吻一事,俏脸微红,但又欣然道:“你回来了!教人担心死哩,快坐下!”
  项少龙规规矩矩地在她对面席地坐下,微笑道:“大小姐定把齐国王室迷得神魂颠倒了。”凤菲狠狠白了他一眼,令他心中一荡时,这俏佳人道:“你究竟凭什么手段,竟可令存心惹事的仲孙龙放人?”
  项少龙淡淡道:“凭的当然是三寸不烂之舌,大小姐可满意这答案。”这句本是无心之言,但听在凤菲耳内却完全变了另一回事。粉脸刷地飞红,大嗔道:“人家尚未和你算昨晚的帐,你竟……我……”
  项少龙这才知道犯了语病,尴尬道:“我真没有那个含意……嘿……”凤菲更羞得无地自容,垂下连耳根都红透了的螓首,不知所措,一副六神无主的诱人样儿。项少龙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场面。凤菲的诱惑力绝不在纪嫣然或琴清之下,若非知她心有所属,项少龙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对她施展挑逗。
  好一会凤菲才稍复常态,幽幽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实在不该这样和你独处一室的。但偏是我们说的话不可让别的人听到。”又横了他一眼道:“你定须恪守规矩。”
  项少龙心中苦笑,若她再以这种神态和自己说下去,真不知自己的定力能支持多久。吁出一口气道:“田单对大小姐态度如何呢?”凤菲俏脸仍红霞未退,怔了半晌,才懂答道:“表面当然是客客气气的。但我却知他在探我口风。我那能像从前般信任他呢?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。唉!现在凤菲再弄不清楚和你的主从关系了。都是你害人。”言罢又垂下头去。
  项少龙不由后悔,昨晚强索了她的香吻后该乘胜追击,打铁趁热。如今弄得双方关系暧昧,气氛尴尬,但又充满强烈的挑逗意味。假若她昨晚不是诓说自己是她的秘密恋人,无论她说出何人,他都不会有那异常之举。两人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能打开僵局。
  凤菲终打破沉默,轻轻道:“你这人真教人莫测高深,以仲孙龙一向在临淄的目中无人,横行无忌,怎会卖你的账?但你却不肯告诉人家,凤菲应否怀疑你与他达成什么秘密协议,出卖了凤菲?”项少龙不悦道:“你又不信任我了。”
  凤菲别有含意地瞅了他一眼,娇柔的垂下眼帘,出奇地温柔道:“刚才赴廷宴时,凤菲曾诚心向谈先生询问和你相处多天后,觉得你的人品如何。谈先生精擅相人之道,言出必中。以前便曾警告我说吕不韦绝不可信,所以凤菲对他的看法非常重视。”项少龙心中好笑,肖月潭是否精于相法,他仍不大了解,但对吕不韦的看法自是不会错。淡然道:“那他怎么说。”
  凤菲秀眸闪过奇异的神色,低声道:“他说了两句话,第一句我不敢苟同,第二句却令我生出非常古怪的感觉。”项少龙再不像从前般怕给人发现自己的身分了。大不了就托庇于李园,这里又是齐人作主,谁敢冒开罪秦、楚两国之险,来对付他项少龙?就算是吕不韦,在表面上都要维护他,否则小盘必不会让他脱罪。故此闻言只是好奇心大起,道:“愿闻其详!”
  凤菲幽幽的白了他一眼道:“谈先生说你是个守正不苟的君子,可以绝对的信任你。”项少龙失声道:“正人君子就不可和美人儿亲嘴吗?若我是正人君子,你自可毫无保留的予以信任,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
  凤菲本在紧绷着俏脸,旋已忍不住“噗哧”娇笑,又像怪他引她发笑般盯了他一眼,微嗔道:“正人君子自可以亲女儿家的嘴,但强迫女儿家亲嘴的却绝非正人君子,既然非是正人君子,我为何不能怀疑你与仲孙龙秘密勾结?”项少龙不怀好意的笑起来,瞧着她玲珑浮凸的上身,故意露出贼贼的笑容道:“若我不是正人君子,凤小姐昨晚就要贞操不保。”
  凤菲本回复正常的如花玉容又再飞起红霞,大嗔道:“你愈来愈放肆了。”项少龙洒然耸肩道:“正因我是这样一个人,才弄到穷途末路。对我来说,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,本身都可享有相同的权利,所谓尊卑上下,只是职位和责任不同吧!大小姐如不喜欢,小人便装回未亲过你前的样子好了。”
  凤菲大发娇嗔的道:“你可否不再提这件事呢?”项少龙深深享受两人间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,摊手道:“这可是你先提说的,不要说过了又拿来责怪我。”
  凤菲拿他没法,叹道:“算我这做主子的怕了你这恶执事,就当是人家求你,快说明仲孙龙究竟为什么肯放人?否则凤菲今晚岂能安寝?”项少龙遂把整件事和盘托出,只瞒了李园认出自己是谁。使凤菲听起来就像他仗义帮忙般。
  凤菲杏目圆睁道:“你知否解子元是什么人?”项少龙不以为意道:“当然知道,他的官职看来不低。”
  凤菲责怪的道:“怎止如此,他不但是一品大官,还是着名的才子。兰宫媛的歌舞大部分便是他编的。此人更是二王子田建的陪读侍郎,所以仲孙龙也不得不给他面子。”项少龙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,当然不会大感震惊。凤菲讶然瞧着他道:“为何你好像一点也不为意的样子。你求财之外不是也求功名吗?李园或解子元任何一人都可令你飞黄腾达,而你却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。”
  项少龙心中叫糟,知道已露出不好弥补的马脚,索性胡诌道:“小姐的情人不是项少龙吗?若论天下贵人,还有谁能比他更强?”凤菲眼神闪烁,瞬间神色回复往昔的清冷,秀目生辉道:“沈执事可想知道为何谈先生说我可绝对信任你时,我心中会生出非常怪异的感觉呢?”
  项少龙知道她对自己的疑心已像黄河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抬,苦笑道:“大小姐最好不要说了。”凤菲嗔道:“我偏要说,你这人最没上没下的,告诉你吧!当谈先生说这话时,就像认识了你十多年般,不经半点思索,更没有丝毫犹豫。”
  项少龙心中叫苦,男人始终不及女性心细。大处尚可稳守,小处便破绽百出,连肖月潭这老江湖都不例外。凤菲狠狠盯着他道:“昨晚凤菲更亲身体会到你可恨的风流手段,明白你非是不爱女色的人。而你却偏能对淑贞、秀真她们不屑一顾,这是什么一回事呢?”项少龙心慌意乱的招架道:“或者怕是大小姐对男女之事经验尚浅,把我那九流的招数也当了是天下无敌的神功吧!”
  凤菲羞不可仰大嗔道:“还要胡言乱语。”项少龙举手投降道:“我们曾有君子协定,不再提亲嘴这件事,但你偏又先提起来了。”
  凤菲红得像喝醉了酒的俏脸现出似嗔似怨,娇艳无伦的神态,佯怒道:“不准你再胡扯,告诉人家为何今天你忽然会多了个小肚腩出来,又长出了这么多花白的须发?”项少龙豁了出去,讶道:“你昨晚感觉不到这伴了我几年的肚腩吗?我的白发是因知道大小姐另有情郎后,深叹无望而一夜白头的。”
  凤菲忽然垂首,默然无语。项少龙则不知所措的静待着。像过了整个世纪的漫长时间后,凤菲回复了平静,轻轻道:“为何凤菲不早点遇上了你?我活了二十一年,从未试过像刚才的投入了忘忧的境界。”项少龙叹了一口气,无言以对。刚才自己也忘掉了远在咸阳塞外的妻儿。
  凤菲吁出一口仙气,淡淡道:“你确是个正人君子,否则这刻就会乘虚而入,得到人家的身体。现在人家的命运已和你连系在一起,可以坦白告诉我你是想瞒过什么人呢?”项少龙松了一口气,心知她仍末猜到自己是项少龙,道:“自然是要瞒过赵人,若被他们知道我在这里,定会不择手段来对付我。至于谈先生,则是在邯郸时便是素识,大小姐现在该明白小人的苦衷了。”
  凤菲哂道:“不要再在我面前装作‘下人’的神态好吗?凤菲什么人未见过,但却没有人比你更有威严,偏又见色不乱。唉!夜了!你也辛劳了整天,回去休息吧!”项少龙如获皇恩大赦,连忙施礼起身,便要离去。凤菲大嗔道:“你好像很急于离开的样子。”
  项少龙知道她心情矛盾,不过她的娇媚神态确令他再难以像凤菲所称道的那么有自制能力,移了过去,半蹲下来,伸手挑起她下颔,低声道:“正好相反,小人实在是很不想离开。但若留下来,又会无法克制。”凤菲像失去了反抗意志般任他完成这轻薄的动作,星眸半闭道:“你不会的。是吗?”
  项少龙重重吻下去,痛快地享受了她热烈反应的一吻后,才振作意志悄悄离开。到楼下时,小屏儿正坐在一角等他。他将小屏儿拉来坐在怀里,小屏儿怯生生地道:“你跟大小姐……”,项少龙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,柔声道:“大小姐应该心有另属,我不敢高攀。小屏姐会怪我吗?”小屏儿摇摇头,低声道:“如果大小姐真的喜欢你,那小屏儿只会高兴。只是以你的能力,是无法保住大小姐的。”项少龙点点头,抱着她娇嫩的身躯,回应道:“这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事,我只要能保住小屏姐就好了。”小屏儿感激地献上香吻,两人温存片刻后,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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